這是2013年夏天之後的事,夏天之後我把在綠島的事情分享給其他人,漸漸的我就多了一些新朋友。大利是其中一個,以下是我當時寫的小記錄。
好久不見的外婆家

大利原本是我朋友的朋友,現在是我朋友。
面容秀麗的她有著排灣族的血統,幼年的時候曾待在台東的部落裡,而成長的過程主有都是在以漢人為主的都市中。大二的暑假,她在單車環島的時候經過台九線旁的外婆家,意外的看見外婆家的破敗。一片荒煙蔓草堆著廢棄家具,昆蟲恣意盤據著,早已不復當年有著家人們團聚一起歡笑吵鬧的景況。屋子變得如此,大利很心疼。想著讓這裡再次有個家的樣貌,於是大利踏上了回家的路。
可是眼前是與人齊高的鬼針草、漏水的屋頂、年久失修的門閥…,對她而言要一個人打理好實在不易。不過卻也因為這個機緣,大利和我相識了。因為一樣的有著想到台東做點什麼的念頭,我們就一起回去整理了大利的家。
我第一次到部落裡的時候,天不算藍,陽光不夠耀眼,但紅藜花依然嬌豔欲滴。走在街上,路人伯伯就走到機車前面抱了一大把黃澄澄的橘子送給我們。對彼此而言,我們都是陌生人。在異鄉受到這樣熱情的對待,心中不由得湧現一股暖流。
經過多次的整理,許多人付出了努力,大利的家漸漸梳理出一個整潔的面容,房子整理好了,家人們回來團聚的日子,又近了一些。


怎麼重新成為這裡的一份子?

大學期間,不懼路途的遙遠,每隔一段時間大利都回香蘭一次,不過或許對於大利而言沒有所謂的「遠」,因為回家永遠是最近的路。離開校園後,大利回到了部落服務。除了想要重建家園的夢想,大利也想要更深的認識排灣族的文化。求學過程中,有人會質疑大利原住民的身分,像是沒有居住在原住民的地區、對文化也沒有那麼了解,為什麼能享受這身分所帶來的福利呢?也許這樣的聲音也潛藏在心裡,大利想回來為的也是想對這個文化負責。
剛回來的她急著想要和部落有更多的連結,和大家一起想著能在部落裡做點什麼,因此只要能參與就不計代價的參與裡裡外外的大小事務。有些部落裡的長輩語重心長提醒這位剛畢業的小姑娘:「回部落服務這樣存的到錢嗎?」對一心栽進部落事務的大利而言,壓根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。
另一方面,或許是太著急的希望有「存在感」,渴望成為部落一份子的自己,剛回來的大利總是搞不清楚什麼節奏才是適合的。花了許多時間在「觀察」,而到底在觀察什麼?醞釀什麼?許多時候不知如何說。後來意識到,或許人們想要很快樂的和你分享,但是迫於急切的節奏,答案也許永遠不會出現。長遠的學習和理解,和想要得到一個急切的回應是不一樣的。
尼伯特把我家變不見了

就這麼在部落摸索一段時間,二零一六年夏天的一個晚上,大利睡在同個村莊裡的親戚家,睡一睡覺得外頭很吵,被蕭蕭的風聲吵起來,半夢半醒間我還以為是地震。尼伯特颱風過境,原本大家不以為意,萬萬沒想到給台東帶來一場浩劫。一瞬間,親戚家的屋頂被掀起,大利幾乎只來的及拿了手機。凌晨,看到風直接把摩托車吹倒,雞籠也飛起來,大利睡不著,也沒得睡,心裡只惦記著自己家。天亮,風小了點,沿路走下山坡,看著滿目瘡痍的景象,大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好心理準備面對家裡變成什麼樣子。
「沒有一樣東西是好的,我的貓躲在衣櫥裡面,但衣櫥也毀了。」颱風走後,大利家屋頂整個被掀走,房間裡面都積水,看得見的東西沒有一樣是乾的。大利稍微拾起幾樣還能用的東西,心愛的書泡了水只能留起來,風乾,當作紀念,卻再也沒有辦法打開。
「回台北好不好?」電話的另一頭爸爸懇切的問。
「又不是每天都有颱風。」大利努力以一個很稀鬆平常的語氣回答,但面對家裡的一片狼藉,究竟該從何開始收拾起,心裡滿是疑問和無助。沒有太多時間反芻心情,隔天上班要穿的鞋子究竟該到哪裡找呢?現實生活要面對的困難以叫大利自顧不暇。然而,回台北,回到父母在的城市,卻不曾出現在考慮中。「我還什麼都沒做,怎麼能就這樣離開?」這個聲音一直在大利的心裡。
在台北生活了十幾年,高中時期的大利認知到這座城市的擁擠,不僅是空間擁擠,機會也是那麼的擁擠,大家好像都在競爭著什麼,卻未必每個人都知道自己為了什麼努力,為了什麼忙。不想依循著多數人的模式處在這個漩渦中,知道自己想回家的心,大利明白留在部落裡是為了什麼在努力。大雨過後的幾天時間很亂,一陣忙碌中不知道過了幾天。教會裡長輩一句關心,大利的眼淚止不住。
回到記憶中的家

又過了不知道幾天,部落裡來了群天使,幫助大利家把屋頂和水電建了起來。從原先的流離失所,大利又重新有了個遮風擋雨的地方。一直到隔年的夏天,大利的親戚們陸陸續續的回來把房子一點一滴的整建起來,屋裡頭變得比風災前更加來的舒適,一路上大利也感受到了親人以及朋友間互相的支持與關心。重新建好房子後,大利的家住進了許多的家人,不再是只有她一個人的屋子,過年過節的時候更是成為大家團聚的地方。峰迴路轉的,這間屋子漸漸回到了那個小時後,大利記憶之中的外婆家,大家聚集笑鬧的地方。然而此時的大利,卻意識到自己可能要離開了。
離開的時候到了?

學生的時候,因為和部落有著剛剛好的距離,有點遠不能一直待著,但又有點近可以常回來,這個距離給了一層朦朧美。而開始實際上在部落裡面做事後,身在部落的裡面,看事的角度不同,大利看部落也變得有著不太一樣。一次去菲律賓參訪的經歷,大利有個心得:「這個地方雖然物質貧乏,卻有著完善的組織和制度傳承、教育、運作、扶植各個部落的大小事」要希望青年人留在部落,那麼就該找到一個大家願意一起前進的道路,因為大家都是在這個道路上的一份子。而這條路是什麼樣子呢?實際的工作經歷,讓大利比起學生時期的浪漫,又多了份務實,能夠帶給青年人好的發展與提供足夠的生活所需絕對是必要的。因著這樣的看見,大利心想,或許是時候暫別部落,用另一個角度看這個地方,將來或許外面的經歷與見聞,更能夠幫助再次回來部落的大利,找到那條部落青年人願意一起前進的道路。
房子重建了,大家之後又回來團聚了。「我可能之後要離開,會不會捨不得?之後在房屋的使用上沒有那麼大的自由度,我會不會介意?」 仔細想了想,大利覺得應該不會,希望這個房子能回歸本來大家回來團聚的初衷。
富足不是因為物質生活的豐富,而是心裏那份強韌而豐盛。因為回到了部落,大利又重新看到了世界。
後記
數年間,大利擔任過當地大學的研究助理,有開立了自己的Youtube頻道教學排灣族語,如今也成了排灣族語的老師。一個回家的故事開始,到真的留在家鄉,不僅僅是浪漫,還是歲月沉澱之後的選擇。
